民國貳陸冬天,
我出身,在一個鄉間,
母親見我沒那東西,就急著把我轉交給隔壁的蔡家,
以童養媳之名,將我送出。
爹親娘親,不如毛主席親,
在我十歲前,從沒見過爹娘,
只知道我是個特別惹人厭的小孩,
我不知道毛主席是誰,能和他有多親我不知道,因為我連親生爹娘的疼愛都沒享受過。
俗話說過街老鼠人人喊打,
客廳櫃子鐵盒下壓著一根雞毛撢,它是我的宿敵,
有時她太生氣,光抽出那棍兒,連同鐵盒,響亮的,掉到地上,
我要快點消失在三合院裡,在其中亂攥、逃打,如同我的人生,
但我躲不過,因為毫無目的地跑,在那之後,還是得回家。
從小我得學會做菜,家中的米不多,大多是地瓜刨成絲,再配一點飯,
我還不夠高,就在腳下壂個凳子,其中一角搖搖晃晃,使我搖搖欲墜,
我的人生啊,是在廚房與農地度過,
各種食物蔬菜的名字,我只能把它們記在我的腦袋裡,
因為我不識字,沒有去過學校,
而她跟我說我沒有上學的必要,
家庭沒有為我支出的必要,
而我從不知道自己生存的必要,
她不斷提醒我忍受的必要,
捱打的必要,
各式各樣的必要,
這是一種安排,
是一種我無從選擇的安排,
他說我一口暴牙,
是不是隨時隨地準備張牙舞爪,
恨不得把人給吃了?
從小就被說難看,
配不上他滿腹詩書的氣息,
左鄰右舍斜眼的睥睨,
僅是一種招呼方式,
至少我嘗試這樣解讀。
現在換我說話給媳婦聽,
我要坐在客廳一隅的那旁椅子,
看著大家的行動,
我要坐在顯眼的位置,
讓大家來給我問候,
他們崇尚小倆口清幽度日,
但我要默默潛入,
他們的生活不能離開我,
為何要送我到養老院?
這是一種拋棄,
有心有力為何不讓我常駐在家?
出於鄉野,亦亡於此,
我要用他們無法拒絕的方式,
讓我留下,
我要讓他們把每一個外傭送走,
我要讓每一個策劃好的舉動看起來像是無意的無可奈何,
我看似抱歉但我毫無猶豫的不帶歉意,
這樣的生活要繼續下去,
帶著身體的疼痛繼續下去,
我不相信自己能被他們拋棄或遺忘,
家庭是被根深蒂固在心中的,
我是一抹你們揮之不去的蚊子血,
心中放不下的家人,
現在,終於換我享福了,
到我真正闔上眼之前。